女人之谜

女人之谜 (一)

世界上的人不管属于哪一个种族或者民族,其身体结构和机能都大同小异。于是很容易产生“人都差不多”这样的一个概念。其实这是误导。 实际上,人和人之间的真正了解相当困难,男人和女人之间更难,甚至是不可能的。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始终是一个谜。

当然,男女之间也存在显而易见的性格和行为的不同特点。比如,和男人相比,女人除了更细腻、更温柔以外,也往往更有韧性、更执着、更坚强、更情绪化、更爱虚荣、也更容易走极端。

女性对爱情的忠贞不但使很多男性相形失色,比如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就是在忠于自己的政治和社会理念方面,也往往要胜过男性一筹。桃花扇故事里的侯方域最终还是归顺了清朝, 而李香君则毅然遁入空门。无独有偶,甲申之變,清軍兵臨南明首府南京城下時,柳如是勸錢謙益與其一起投水殉國,錢犹豫不决,而柳如是则奮身欲沉池水中,只是被錢謙益拉住才免一死。后来钱谦益毕竟还是降清了。

中国的最后一位真正的国学大师陳寅恪對柳如是評價極高,認為她代表的是“民族獨立之精神”,為之“感泣不能自己”。陳寅恪晚年耗时11年之久撰写了他的最後一部巨著《柳如是别传》。 此书是陳寅恪寫作時間最長、篇幅最大的一部著作。由1953年開始撰寫,至1964年完稿,但因文革迟迟未能付梓,直到1980年才终于出版,那时候他已经去世11年之久了。

錢鍾書對此書頗不認同,認為陳寅恪沒必要為柳如是寫那样的一部巨著。 而吳宓则說《柳如是别传》是"藉以察出當時政治道德之真實情況,蓋有深意存焉。絕非消閒風趣之行動也。" 究竟为什么陳寅恪晚年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一个江淮名妓柳如是写传,至今仍是一個謎。这不但是女人之谜,也是1949年以后大陆能够坚守“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原则的唯一的学者陳寅恪在晚年的境遇和心态之迷罢。

文化大革命中曾经出现过许许多多的群众组织,但是基本上分为两大派,一是造反派,一是保守派。基本上每一个单位都有这两派的存在。两派之间的争斗几乎是你死我活,开始是文斗, 后来又发展成为武斗。据说,无论是哪一派,那些最坚定、最顽强、最忠于自己的信念、最不怕牺牲的往往是一些女将。

中国现时在社会理念上的撕裂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前一段时间有人公开批判宪政; 2014年圣诞节之前又有人鼓吹抵制西方的圣诞节; 最近,求是网点名批判贺卫方和陈丹青。 这些议论首倡的领军人物也大都是一些女性,我想,这大概不是单纯的巧合吧。

女人的坚定和顽强如果用错了地方就会变成残暴,其惨烈的程度也是男人很难与之相比的。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吕后虐杀戚夫人了。其实,那时候刘邦已经死了,吕后的儿子刘盈当了皇帝(惠帝), 吕后已经是皇太后,戚夫人和她的儿子如意已经对吕后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了。

然而吕后还是先设法毒死了戚夫人的儿子如意,接着派人把戚夫人头发削掉,砍断她的双手双足,再把她的眼睛挖出来,用烟把她的耳朵熏聋,又强迫她喝下哑药,然后扔在厕所里,命名“人彘”(彘,猪)。 戚夫人光着头,两眼已成两个鲜血滴出的黑洞,耳朵听不见,只能干张大口。无手,无脚,不能站,不能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天后,戚夫人就死了。

刘盈因自己母亲这样的凶残作为备受刺激。他对吕后说:“这不是人做出来的事!我没脸再掌管天下了。” 从此沉醉于饮宴、女色,不理朝政。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七年之后,年仅25岁的汉惠帝刘盈便离开了人间。 由此说来,吕后不仅直接虐杀了戚夫人和如意,实际上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吕后这样做无非是报复当年刘邦对戚夫人的宠爱和曾经动过改立如意为太子的念头。不过女性的嫉妒能到如此程度,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历来都是倡导男尊女卑的。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非但如此,女人还被称为祸水,国亡了也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所以才有 “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西周亡于褒姒;吴亡于西施;秦以吕易嬴,赵姬之功;晋牛继马后,光姬之力;唐衰于杨玉环;明亡于陈圆圆;清败于太后慈禧” 之说。

2015年 2月6日 亚特兰大

女人之谜 (二)

东方如此,西方呢? 首先,圣经里就说夏娃受了蛇的诱惑,先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又诱惑了亚当吃了,于是才被上帝逐出伊甸园。

古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认为男子“在各方面都超过妇女”,于是在理想国里妇女应该居于从属地位。他认为,使有许多欠缺的女性成为男性获得尘世幸福的工具是最合适不过了。 亚里斯多德也持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妇女是软弱的、不完善的人。他不把妇女和奴隶等同起来,但是他把妇女归入儿童、未成年人一类。 虽然妇女也有思维能力,但是 “程度极浅薄”。 因此,他给予妇女在家庭中以从属地位,丈夫才是一家之主。

在古代的雅典,妻子处于未成年人的地位。法律规定她的义务是,用古希腊剧作家艾斯库罗斯的话来说,作自己老爷的一条 “忠实的狗”。富裕的希腊奴隶主的妻子通常是足不出户的,她们被禁止出门。 中世纪的僧侣哲学加深了传统的男人对女人的歧视,不少宗教书里记载了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对妇女的评价。比如波里尼宣称妇女是“消极的物质”,而男子则是“积极的、有创造力的形式”。 波里尼说:“物质和妇女是缺乏理性的混沌,是犯罪物,是强盗的森林,是肮脏的物体…“

文艺复兴时代和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使妇女的屈辱地位有所缓和。妇女又像古代那样,成了美感欣赏的对象,艺术所表现的主题。宗教改革的典型——路德狠狠地打击了僧侣哲学。 他恢复了被践踏了的肉体快感的权利,宣称由于生命的“自然需要”,但是传统的夫权仍然保留下来了。连卢梭也认为妇女是价值不大的个人。

在近代敌视妇女的知名人物中,有叔本华、尼采和魏宁格等人,他们把对女人的敌视态度发展成所谓的理论。叔本华下面这段话表现了他对妇女的敌视:“只有因为性欲的冲动而使理性变得迷惘起来的男子, 才会认为体格矮小、窄肩宽臀的女性是美丽的。……妇女就其本质而言,是注定要听人差遣的,她需要一位主人……女性最出类拔萃的代表也从来没有生产过……任何堪称伟大和独具风格的作品。”

叔本华对妇女所持的充满敌意的观点虽然是那个时代的整体观念的产物。但是如此极端的愤慨,事实上是他个人际遇的反映,充满失恋的人生际遇使他培养了对妇女的变态歧视。他的悲观主义由此而生。

另一个狂热地仇视妇女的人是尼采。他说,“妇女从不懂得什么是’友谊‘,妇女是’猫‘,充其量也只是‘奶牛’”。“一个真正的男子有两重愿望:占有玩具和经历危险。 而女人是玩具,因此他才需要女人,但是女人是最危险的玩偶,男子要时刻提防……” 尼采还说,“妇女最大的本领是撒谎。”

尼采认为,男人应该把女人看做 “占有的对象、应该关锁起来的私有物”。这套理论的结晶就是尼采的那句名言:“是去找女人吗? 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

而魏宁格则认为 “女人的不稳定性和不诚实性构成了她的非实在性......女人根本不具备肉体感觉以外的才能。”魏宁格等人的这种对女人的歧视很可能反映了某些男人在体察到 女人实际的再生欲望和能力其实远远超过男人之后,因为感到自卑而扭曲表达的一种深刻的嫉恨。

2015年 2月6日 亚特兰大

女人之谜 (三)

也许我们不妨把上述奇谈怪论看作是在男权社会中这些疯狂哲学家的胡言乱语,然而,一些非常严肃的作家也会有令人十分惶恐的断语。 比如罗曼-罗兰就曾在 《约翰-克里斯托夫》 “阿达”一章中说,“要是女人能说真话,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礼教了。” (手头无书,大意如此)。

在卓别林的《凡尔杜先生》里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有关爱情的对话。虽然这段对话不短,还是让我不厌其烦地照录如下吧。(个别文字稍加润色)

凡尔杜:只有等待死才可怕。
莱耐:(若有所思)我觉得,如果一个没有出生的人能意识到,他即将开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话,那么,他可能会怀着更大的恐惧来等待这种降生的。
凡尔杜:嗯......(赞赏地笑笑)。
莱耐:无论怎么说,生活还是很美丽的。
凡尔杜:生活里有什么美丽?
莱耐:一切都美。春天的早晨,夏天的黄昏......音乐、艺术、爱情......
凡尔杜:(蔑视地) 爱情!
莱耐:(温柔地,但是露出挑战的神情)是的,它是存在的!
凡尔杜:您从哪儿知道这个?
莱耐:我爱过一个人。
凡尔杜:就是说您和他有过肉体关系吗?
莱耐:在真正的爱情中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凡尔杜:难道在女人的爱情中还有另外什么东西吗?
莱耐:您是一个憎恶女人的人吗?
凡尔杜:正相反,我是一个非常爱女人的人,不过我对她们的评价不高。
莱耐:为什么?
凡尔杜:女人都是很世俗的......她们完全被肉体享受给俘虏啦。
莱耐:简直是胡说八道!您可太不了解女人啦。
凡尔杜:真的吗?您以为爱情是什么呢?
莱耐:爱- 这就是把自己的全部都交出去......牺牲一切......对那人的感情,就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的感情一样.
............
莱耐:不,爱情不是假想出来的,它是真实的,而且它比我们有力量......

女人之谜 (四)

这种对女人和爱情的截然对立的观点很可能也是卓别林内心矛盾的表露。其中,凡尔杜的观点几乎是尼采和魏宁格的翻版;而莱耐的理论可能正是卓别林关于女人和爱情的理想侧面的延伸。 然而,卓别林毕竟不是女人,他有可能对女人有真知灼见的透彻了解吗?此外,莱耐也未能清楚地指明男女之间的爱情与母亲对孩子的亲情的本质分野究竟何在。

总而言之,在男权主导下的东、西方主流文明都是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至于现代西方社会的 “女士优先” 那一类政治正确的行为,与其说是对女性的尊重, 倒不如说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扭曲的歧视。因为其基础仍然是把女性和孩童一样,看作是需要格外加以照顾的弱势群体。

那么,非主流的观点又如何呢?在市井流传的小说和戏曲里女性的形象又如何呢?在这一领域,最突出的非《石头记》莫属。曹雪芹的《石头记》彻底颠覆了中国几千年的男尊女卑的主流意识。 他借贾宝玉的嘴道出了石破天惊的叛逆结论,说 “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一句话被脂砚斋评为,“真千古奇文奇情。”,诚不为过也。

曹雪芹在《石头记》里刻画了众多聪明、美丽、善良、而可爱的少女形象,且不说主要的人物,如黛玉、湘云、探春、平儿、晴雯、鸳鸯、芳官,就连很次要的角色, 如宝钗的丫鬟莺儿,曹雪芹只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个心灵手巧、能言善道的少女形象来,让人觉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与这些少女的心地和才情相对照,《石头记》里男人的素质, 连贾宝玉都逊色甚远,更不用说贾琏、贾珍、薛蟠、贾蓉之流了。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石头记》里的中、老年妇女则又别有另一番风貌,与大部分青春少女不可同日而语。这些人里,不管是挑拨是非的王善宝家的、 还是混水摸鱼的林之孝家的、或是心狠手辣的赵姨娘,都是女人中最不堪的代表。为什么女儿年纪一大,嫁了人就有这般的变化呢?贾宝玉还是把它归罪于男人。 他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2015年 2月6日 亚特兰大

女人之谜 (五)

说到这里,似乎可以说主流社会里的男尊女卑和某些文艺作品里的女尊男卑,恰恰是复杂的社会生活在不同层面里和不同角度之下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 不妨说二者都有其各自真实的一面。二者的叠加,才更能反映出复杂多变、波澜壮阔、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而这两个差异巨大的价值评判则起源于两性之间透彻了解的困难。 特别是因为 “男人都相似;女人各不同。” 女人了解男人相对容易,而男人了解女人就尤其困难。

既然男人了解女人这样困难,而女人之间总是比较容易了解的。那么通过女人间接地了解女人该是一个可行的途径吧? 关于这一点,尼采说过,“你永远不要指望能够从一个女人那里了解到任何关于女人的真实情况。”

电影《泰坦尼克》的结尾处罗莎说道,“女人的心就像大海,里面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是的,对于男人而言,女人永远是一个难解的谜。

(全文完)

2015年 2月 6日 于 亚特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