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把电视当红楼

我在“刘心武和红楼梦”一文中曾写道：

我看在文学领域也可以说有两个个禁区，一是不要续“红楼梦”；二是不要改编“红楼梦”（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或任何其它。）当然， 人们都有写作的自由、改编的自由，不过，你续、改的东西，就叫“黑楼梦”、“白楼梦”、或者“紫楼梦”吧，千万别叫“红楼梦”。否则，不仅恶心了你自己，也恶心了曹雪芹，更恶心了读者和观众。

前不久耐着性子看了新版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觉得我的观点又得到了验证。兹举一个例子加以说明。

《红楼梦》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写九月初二日凤姐过生日，又是诗社聚会的日子。然而却不见了宝玉。李纨便命丫鬟去请。接下来曹雪芹便用浓墨重笔详细描述了这一过程。

丫鬟去了半日，回说：“花大姐姐说，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 众人听了，都诧异说：“再没有出门之理。这丫头糊涂，不知说话。 ”因又命翠墨去。一时翠墨回来说：“可不真出了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探丧去了。” 探春道：“断然没有的事。凭他什么， 再没今日出门之理。你叫袭人来，我问他。”刚说着，只见袭人走来。李纨等都说道：“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 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等高兴，两府上下众人来凑热闹，他倒走了；第 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 袭人叹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起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就赶回来的。劝他不要去，他必 不依。今儿一早起来，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的要紧姬妾没了，也未可知。” 李纨等道：“若果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也该回来了。” 说着，大家又商 议：“ 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罚他。” 刚说着，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便都往前头来了。袭人回明宝玉的事，贾母不乐，便命人去接。

这一大段描写充分勾起了人们的疑窦：不但李纨、探春不知道宝玉的行踪，就是贴身的大丫头袭人竟然也不知就里。 宝玉的这一行为对表现他的性格和为人至关重要，然而在新版电视连续剧相关的地21集里，上述重要情节居然全然不见了踪影。

曹雪芹接着又详细描写了宝玉的行踪，原来他和茗烟两人一大早就偷偷跑到城外的水仙庵去祭祀一个故人去了。 对这样一个重要的情节，电视剧里却只是简略地主要以旁白的方式加以叙述。全然不见原文精华的动态显示。

祭祀完毕，二人沿旧路回府，原书有如下的描写。

（宝玉）忙忙来至怡红院中。袭人等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屋子，见他来了，都喜的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可来了！ 把花姑娘急疯了！上头正坐席呢，二爷快去罢。” 宝玉听说忙将素服脱了，自去寻了华服换上，问在什么地方坐席，老婆子回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宝玉听说，一径往花厅来，耳内早已隐隐闻得歌管之声。刚至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 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 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 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

宝玉在这样的场合迟到，那么他去祭祀的究竟是什么人呢？这在原书中始终没有明确挑明。然而，我们看到在这样合府上下都喜庆的日子里， 只有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对宝玉陪笑问她的问题，也是不加理睬。读到这里，我们就意识到，那被祭祀的人，肯定也和玉钏儿有十分亲密的关系。 于是，我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地理解到，那被祭祀的人就是玉钏的姐姐金钏儿。原来金钏儿的生日恰与凤姐儿同日。对此，除了妹妹玉钏儿以外，还清楚记得的就只有心怀愧疚的宝玉了。

想不到，宝玉回府见到玉钏儿这样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情节，居然在电视剧里也见不到了！！ 对于相对次要的情节，电视剧里也经常不惜笔墨详加叙述。 而对如此关键重要的情节却加以删除，真不知编导的居心何在？怎么会对取舍删减失据到如此莫名其妙的地步？

在接下来的第四十四回，原书描述了黛玉和宝钗对宝玉迟到事件的反应。

说众人看演《荆钗记》，宝玉和姐妹一处坐着。林黛玉因看到《男祭》这一出上，便和宝钗说道：“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 必定跑到江 边子上来作什么！俗语说 ‘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宝钗不答。

巧就巧在凤姐儿寿宴上演的戏上也有王十朋到江边祭祀的情节。黛玉便借此讽喻宝玉。她认为睹物思人、尽情还是必要的。但是不赞成宝玉独自跑到荒郊野外去祭祀， 毕竟不很安全，也让家人记挂。你听她说的，“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真是铁嘴钢牙般的不饶人，这就是黛玉。

宝钗呢？依她的性情，内心里是瞧不起金钏儿这一类丫头的。所以她不会赞成宝玉的祭祀和尽情。但是这话不好说出口，所以就只能“不答”了。

电视剧里虽然有黛玉表示态度的镜头，但是因为忽略了前边几段重要的情节，看起来也就显得苍白，与读原著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之遥。所以，如果说原著有如醇香的佳酿，那么电视剧就连白开水都不如了。

2013. 9. 29